“他接管了比赛！这是一名神奇的球员……我们都知道他能做到什么, 唯一惊讶的事情是, QPR仍然没有扳平比分。他们需要一点运气。”解说员马丁-泰勒的声音响起，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这位已满75岁的英国泰斗级解说员将在赛季末退休，他现在已经很少像年轻的同行们一样扯着喉咙叫喊，但他仍然清晰记得那年派崔克-安柏在对阵曼城的比赛中打进那个疯狂进球时自己疯狂的怒吼；而在这个下半场开始后，他又干了同样的事。

那个身着蓝白衣的球员——现在已经是18号——当他的脚接触皮球, 仿佛世界就寂静下来, 安菲尔德的魔力也随之消退。七八分钟前, 他在利物浦的中圈附近开始带球, 连续越过三名球员之后传给莱昂-费雷拉，乌拉圭人的射门被门柱挡出；五分钟前, 亨克-德格拉夫同样得到了他精准的传递, 头球稍稍偏出；而他自己在半分钟前也完成了一记射门，那是在距离球门接近四十码的地方，门将毫无动作，但皮球却狠狠砸在横梁上。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80分钟。

下半时，QPR以十人迎战, 制造了两位数的射门机会，这跟派崔克-安柏的活动位置有很大关系。陆灵坚持把莱昂、亨克和派崔克三名攻击手都放在场上。按常理，少打一人的情况下，这样的布置太冒险。所以陆灵甚至让亨克和莱昂去不断填补后场的防守空当。她无疑希望派崔克能在前场自由活动，反复发动进攻。

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 是本杰明。陆灵在中场休息时要求他把控好节奏, 尽一切可能降低球队的消耗, 并尽可能让派崔克在最有利的位置发动进攻。

莱昂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陆灵用雅各布换下了他。

球队继续在客场保持着对利物浦的威胁。

派崔克在脚踝伤愈之后，虽然又经历了一次让所有人受到惊吓的腿筋受伤，但他的身体状态已经比一两个月前好了太多。他知道自己下半场的任务是什么。运气并不好，总会有这样的时候，总会有。他不焦躁。

本杰明在拿球。本的动作轻盈又有韵律感，而且比赛到了这个时间，他看上去依然能够保持自己动作的准确，和一个月前又有了很大不同。他的体能在提高，这对球队是件幸事，派崔克想。

本杰明原地拉球，躲开一个人的防守。然后，他和约翰做了一次快速的互相传球。球又回到他的脚下。他让球就那么停在原地。只有脚步的移动，没有球的滚动。对方的亨德森扑上来，可本杰明在他上来之时，把球捅过其脚侧，正好给到亨德森斜后方的派崔克脚下。

利物浦的防线被打开了一点缝隙。但在球门前，依然隔着多个对手的球员。

派崔克在右路边线接到的本杰明的传球，对方的左后卫罗伯森马上上抢。

QPR的18号如同斗牛士般戏弄着对手的神经，连续后退并连续拨弄皮球。前、后、前，后，几下之后，对方的重心直接乱掉。

派崔克不知道罗伯森是如何摔倒的，他轻驰而过，向中路前方杀去。

伊恩上来了。这是他的好朋友，他最信任的队友。在场上，很多时候，两人甚至无需交换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图。

比如现在。

派崔克把球横敲给伊恩，下一秒伊恩已经把球继续给向前方。派崔克做了一个飞快的假晃动作，闪开利物浦中卫马蒂普，向禁区线冲去。

他的速度已经加到了极致，这是在密集的人丛中，但他的身体依旧平稳，动作依然精准。最后一个防守球员上来，是乔-戈麦斯，派崔克用一个穿裆动作，毁灭了门将前的最后一条防线。米尼奥莱出来了，派崔克没有发力射门，对手距离太近，他一瞬间决定用巧。

这是关键的时刻，坏运气也无法阻止这个挑射的动作。

皮球飞起足够的高度，越过对手头顶，坠入球网。

最终的比分定格在1:1，派崔克-安柏个人突破近30米，连过三人之后挑射帮助十人应战的QPR在安菲尔德拿到一分。

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你不能指望一整个赛季都是胜利。

QPR联赛开局至今，依旧保持不败，尽管切尔西暂时超越了他们，登上了榜首。

****

在走上球队大巴的过程中，陆灵间或听到了利物浦球迷喊尼克的名字，也间或听到了英超十九支球队的球迷都会唱的一首歌谣。

Christine is a manager oooohhhh

She’s got a Spanish lover oooohhhh

She shags Amber oooohhhh

She will shag you all

克里斯汀是个教练，噢噢噢噢

她有个西班牙情人，噢噢噢噢

她上安柏，噢噢噢噢

她会把你们都上了

这首歌一度遭到过一些女性权益组织和一些QPR球迷的反对，但更多球迷表示这首歌跟她的女性身份并无关系，如果她是他，也会被写这样的歌曲。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球迷们依旧会在她出现的时候高歌。

歌词非常粗鲁，其实大部分球迷歌曲的歌词都非常粗鲁。不少是球迷们在酒馆里喝了好几品脱哼哼出来的，传唱着传唱着就成了众所周知的。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押韵，其次是歌颂他们喜欢的支持的和辱骂他们讨厌的鄙夷的。

陆灵上车后在她一贯的位置坐下。她的心情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太差。在安菲尔德拿到一分，客观上可以接受；暂时被切尔西领先两分，理论上也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球队在10打11的情况下，最终拿到了分。而且下半场利物浦看上去更像十人应战的那支球队。赛后波切蒂诺的表情说明一切。

车门未关，风呼呼进来。球员、教练、队医们在陆陆续续上车。英格兰北部的温度向来低一些，风也更大。也许再过一个月，就会下雪。陆灵缩着脖子看着膝盖上的iPad。她从来不迷信数据，但不代表她不看不研究。

风忽然变小了。有个人影在她身侧晃了一下。她偏了偏脑袋。本杰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看向她的iPad，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好几秒，但没说话。

“什么事，本？”陆灵问完继续低着头看传球路线图。

本杰明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轻声快速说道，“安菲尔德对你来说是个特殊的球场，利物浦对你来说是个特殊的城市。”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他无疑在寻求什么，但无论他寻求的是什么，陆灵都对他的这个小游戏没兴趣。她也懒得抬头。同样快速说道，“跟你没关系。如果你没什么事，抬起屁股，这个位置是提姆的。噢顺便说一声，你今天踢得不错，继续保持状态。”

“谢谢，老板，我会的。”本杰明起身，但这个过程中他又快速补充了句，“我跟尼古拉斯不一样。”

陆灵扭头看向本杰明，他的灰绿眼眸看上去很平静，他在观察和等待。她蓦地一笑，提姆跟她说过这件事。“你们都是很好的球员，踢球挺像的。但世界上哪有完全相同的两个球员？”她说着耸了下肩，“至于其他，的确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其实她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她猜尼克会认为本虚伪至极，本则会认为尼克毫无class。

“He has no class.”

瞧，果然。不过，这可不像本杰明。本杰明从来不会，至少在言语上，这么直接地，评判一个人。这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不体面。陆灵的眉梢扬了起来。

“But he DOES h□□e some taste.（但他品位确实不错。）”已经站起来的本杰明又弯了弯腰，给了个转折，而且在某个词上加了重音。他盯着她的眼睛，施加了一些压力，不想让她躲开自己的目光。他知道，这世上诸多的化学反应，都始于眼神接触。他见过太多漂亮姑娘，不不，他从小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很沉静，更精准的说是游刃有余。她没躲开。但她乌黑的眼睛像是一个完全无法读取的硬盘，而他则变成了一台老旧的笔记本。下一秒，本杰明觉出了忐忑。而该死的他不知道这个忐忑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他的表演太投入了吗？或许他可以考虑在退役之后去当演员。他先转开了目光，淡然的给自己之前的话做了补充，“……皇马有不少好球员，我是说。”

她则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说真的，小孩儿，既然抬起屁股了，现在，该往后走了。”她一边说一边又探头望向了他身后。

本杰明顺着她的目光回了回头，是助教、派特、爱丽丝、菲尔都往大巴这边过来了，派特和菲尔还在给几个球迷签名。他想跟她说自己不是小孩儿，也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呼，尤其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可他又觉得说出来很蠢。他于是只是冲她微微笑着颔首，往后面的座位走去。

雅各布朝他喊，“本，你他妈是不是想进教练组啊……”

还有莱昂玄妙的声音，“他应该跟汉斯坐一起。”

本杰明不知道汉斯听到这句话没有，德国人戴着耳机冷冷望了他一眼，目光马上转向窗外。他耳机里究竟有声音吗？

派崔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车，他在本杰明身后推了推他，“那个传球不错。”

本杰明在最近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他面对着派崔克，谦虚笑着。“我几乎没干什么，那是你的杰作。”

****

旅途已经过半。

球员们上车后闹了一阵，跟赢球后的气氛稍微有些区别，尤其有几个球员，根本没有参与。之后他们渐渐安静下来，睡觉的睡觉，听歌的听歌，现在，连低声交谈都没有了。

陆灵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八点，她估摸着九点半之前能够抵达哈灵顿。提姆在她身边发出轻轻的鼾声。这些年过去，这个男人终于也要成为父亲了。她想起那天他兴高采烈地在她办公室告诉她莫妮卡怀孕了的消息时眼里甚至饱含泪水。提姆变了很多，但这一点始终没变——他的情感丰富细腻。她无声地笑了笑。提姆会成为一名很好的主帅。她曾经看不到那样的可能，但她开始这么觉得。

陆灵站了起来。轻轻缓缓绕过助教，向后排走去。她在菲尔身边停下，坐在菲尔身边的雅各布连忙摘了耳机，一边抬起屁股一边小声问：“老板，需要……”陆灵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很快说完。雅各布这才坐了回去，犹豫了下，重新戴上了耳机。

菲尔没睡觉也没听歌，他上车后刷了一会儿社交媒体，从推特到IG再到SC，他觉得没什么意思，扔了手机，开始发呆。直到主教练走过来。

她蹲在了他面前。菲尔努了努嘴，又抓了抓头，一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脑子又回到被罚下去时的懵懵的状态。

“我们会上诉你的红牌。我看了赛后录像回放，那既不是在禁区内，而且你还先碰到了球。机会应该很大。”陆灵小声说着。

菲尔木讷地看着她的脸点点头。然后他发出一点声音，“谢谢。”他又舔了舔嘴唇，说，“老板，你说想找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