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是个嗅觉敏锐的优秀青年。
就这几秒钟的工夫,对于火锅同志突然提到体香成分的问题,她脑子里已经七弯八拐的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火哥不是没事儿瞎掰扯的男人,他既然这么说,这中间必须有他的道理。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她犹然想起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半睡眠状态中似乎听到他提到过沂蒙山,还提到石头奶奶讲的故事。
沂蒙山,故事……
六年前石头的枉死,还有沂蒙山小清新的山山水水,在她心里的印象自然是深刻的。带手电的光亮中,火哥紧握住她的手往上攀爬时,彼此手心的汗湿滋味儿,都犹在心头。
不过,石头奶奶和石头妈当年讲的事儿挺多的,沂蒙山的历史,《沂蒙山小调》的历史,乱七八糟的都有涉猎。仔细一思过,石头奶奶苍老而绵长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
如果,单要说她讲的故事么——
抗日战争那会儿,国共第二次合作,国民党军的王牌狙击手和八路军的一个妹子相爱了。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最奢侈的东西便是爱情。在一次与小鬼子的反围剿战斗中,妹子被鬼子炸瞎了双眼,而远远的地方,因执行任务而潜藏不动的狙击手眼睁睁从狙击镜里目睹了这一场血淋淋的战争……
看着心爱的姑娘被鬼子糟蹋,自始至终,他一动没动,因为他当时要击杀的是鬼子在该地区的最高指挥官,目标还没有出现,他便不能暴露……
抗日战争胜利后,狙击手找到了已经回到沂蒙老区的瞎眼姑娘,和她结了婚。此后,在风吹过的麦浪里,总能听到他一遍一遍轻唱《沂蒙山小调》的声音。
很哀很悲很凄美的一个故事,以上是故事的简略版,于是,那天晚上,她和火哥开的几句玩笑话倏地映入脑海。
——火哥,感动不?
——嗯。
——你说要是我也瞎了,你会牵着我的手给我唱歌不?
——能想点儿好的不?
——火哥……
瞎眼?!香味儿!药物,成分?
将故事与火哥的话一组合,她似乎从中嗅出了什么味儿来。
心里顿时一凛,综合分析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脑子腾地炸开了。
难道说,她身上的香味儿,对她的眼睛会有影响?
这是她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毕竟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这味儿是她身体自带的,要有毒什么的首先自然联想到的就是她自己。
“火哥,是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瞎扯什么?没有。”
邢烈火的声音又冷又硬又坚决,回答得也很迅速。
但连翘并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将所有的这些蛛丝马迹综和起来一思索,这就是最普通的逻辑推理了,这个答案也是目前最贴切的。
不过,火哥是什么样的男人,她心里更清楚。
出于对她的呵护,那个男人绝不可能直接告诉她真相。毕竟她怀着孩子,他指定会怕她受到刺激啥的。这事儿弄得,就像所有将死的病人家属都喜欢对病人隐瞒病情一样!
好吧,她决定领他那份儿情。
只不过,她是那么容易受刺激就倒下的人么?事儿越大越冷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
目前,她只要找到这事儿的知情者纳兰女士一问,什么事儿都明白了。
而现在,她要做的便是保住艾擎。
至少,她得让他顺利回到m国。她心里非常的清楚,艾擎之所以迟迟留在国内没有走,至少有80,的原因都是为了她。
对于他给予的守护,她无法回应。但是作为朋友,眼见他有事儿而袖手旁观,绝对不是她连翘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为了朋友,必须两肋插手。
一秒,二秒,三秒……
彼此呼吸清晰可闻的沉寂几秒后,连翘的语气很快并沉淀了下来,她没有再追问火哥关于自己眼睛的事儿,而是直接讲明了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火哥,能不能请你不要动他,让他安全离境……”
“理由?”
听着火哥平静得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连翘咬了咬下唇。想要出口的话首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又在嘴边反复咀嚼之后,她才微笑着说。
“他对我和三七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报,这是我父亲教给我做人的道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说辞了,至于另外那些绝对只能起反作用的话,她当然不能说。
搬出自己的父亲来,说白了,也是给火哥的心里施压。
果然,电话那边儿沉默了。
在这异常难耐的等待过程中,她觉得自个儿的心脏如同被水中的漩涡给搅和进去了似的,生拉活扯的力道让她屏紧了呼吸才能阻止那种慌乱。
如果他不同意,她该怎么办?毕竟这事儿不小,不依靠他的力量,她有个屁的办法。
好半晌,电话那端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连翘,既然你说了,那么我便会去做。”
眼窝儿一热,连翘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她心里明白要让一向遵从组织原则的火哥要说出这句话来有多难,而且,这还是让他放过一个被他潜意识里例为情敌的男人。
“谢谢,你现在要不要回来和我一起去看爸爸?”
“这次不去了,我这边儿还有些事走不开。下次,我带你去看他。”
略微有些失望,连翘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但是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这时候,她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这种扯三天三夜也扯不出道理来的事儿了,毕竟活人的事比起死人来更为紧急。
于是,她笑了,“行,那就这样吧,晚上回来再唠……”
“好。”
这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互道再见后,放下电话,连翘静默着思索了一会儿,跑到镜子边儿上仔细瞧了瞧自个儿的眼睛,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啊。
明晃晃的,水盈盈的,还是那么漂亮……
算了,还是问纳兰女士吧!
接下来,几乎第一时间她就拨打了国际长途,瞎眼的女人可不美!
纳兰女士的电话,回国之后她一直没有打过,而她也没有找过自己,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有时候觉得吧,她俩真心不像平常的母女,长长的时间和距离,让亲情变得有些失去了味道。
此刻,她顾不上时差的问题,也顾不上纳兰女士是否在睡觉,寻着记忆里的号码先拨打了纳兰女士的住宅电话。
可是,竟然无人接听。
再换了手机,号码竟然是空号……
纳兰女士哪去了?!按m国的时间来算,这会儿半夜三更的,她能去哪儿?既便她不在,还有她那些衷心的部下呢?也听不见电话?
到底是她的亲妈,一时间,她这次是真着急了,心脏慌乱得狂跳起来!
再拨了几遍,结果没有区别。
她,会不会出啥事儿了?
心里忐忑不安,怎么办?
现在能联系到纳兰女士的人,除了艾擎,再没有别人了。
换了号码拨过去,艾擎的电话很快便接了起来。
她不蠢,按照火哥刚才电话里的意思,艾擎既然被警方调查,那么电话估计也会被监听,所以她在电话里什么话也不敢问想知道的问题,只是开了几句普通朋友的玩笑,然后和他约了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一通电话打下来,她心里已然明白。
艾擎同样也知道自己在被监听,因为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太过生疏和客套。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摁上了房门的扶手,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溢出了冷汗来。
略一寻思,她决定先按原定的计划去给爸爸扫墓。
然后,还得去见一次艾擎。
……
连翘的爸爸葬在京都市市郊的烈士陵园。
九月初的京都,天儿已经很热了。
然而,牵着三七走在这不管风景如何秀丽都难掩哀伤的地方,她却觉得阵阵阴冷,心里天翻地覆一般的浪潮汹涌。
原本以为今儿能带着火哥一起来祭奠爸爸的,可是……他大概还是无法面对吧。
她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