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牧虽然烦领导,但明恕和萧遇安的本事他是认的。几次开会,大家各抒己见,他却只能汇报尸检结果,做一些比较普通的分析,不像明恕易飞那样,老是透过迷雾找真相。
法医是技术岗,但在重案组这种地方,分工明确是明确,但法医痕检技侦除了本职工作,必须扛起更多的责任,就像明恕虽然不是技术岗,但基本的法医学常识早就烂熟于心,肖满一个痕检师,忙完自己的事还老是参与排查走访……大家都是主动地参与案子,邢牧也不想被抛下,最近有意识地多看多思考,每每想到一种可能,就要从反面先来反驳一下自己。
以反驳领导的精神来反驳自己。
经检验,被害人口腔中的皮肤组织与部分血液并不属于被害人,在系统里一比对,竟是属于不久前才被提取DNA信息的洪传飞。
而被害人的DNA信息则与丫头山军丨火库里的残留血迹比对上——被害人正是早前失踪的网红博主邱岷。
邢牧已经完成了对尸块的拼接,并无缺失,也没有掺杂另一人的尸块。
蓝巧站在这一具破碎的尸体边,感到五味杂陈。
一桩普通的失踪案,原本应该由派出所侦查。但片警意识到这案子不简单,单是派出所可能解决不了,于是果断移交到了分局。女警中队接案之后立即着手,分秒必争,找出了一条条关键线索,甚至汇报到了重案组。不久前,还找到了劫走邱岷的人。
可以说,这已经是针对普通失踪案能做出的最迅速的反应了。
可是邱岷还是死了,死得这么“四分五裂”,死在警方开始侦查之前。
“明队。”邢牧说:“死因确定了,邱岷是机械性丨窒息,凶手是用双手将他掐死。”
“什么?”明恕诧异地转过身,“掐死?”
机械性丨窒息是最常见的死亡形式之一,诸如勒颈、扼颈、压迫胸丨部、闷压口鼻、异物堵塞呼吸道等,这些都能阻碍外呼吸,最终造成机械性丨窒息。
在凶杀案里,用绳索勒颈最为普遍,前一个案子里,沙春就是被肖纯勒颈而死。
与勒颈相比,扼颈不太常见。
因为靠双手勒死一个成年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极大的力量,还要防止自己的DNA信息留在被害人身上。
绝大多数扼颈案都有一个显著特征——凶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激丨情作案。
可眼前这个案子,凶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激丨情作案。
比之扼颈,凶手有更多更加有效率的方法,比如直接用肢解尸体的刀。
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还要扼颈?
扼颈难道是一项不可或缺的仪式?
邢牧说:“对了,邱岷遭受毒打的不仅是面部,胸腹和大腿在生前也遭到严重殴打。”
“是洪传飞。”蓝巧说:“洪传飞交待过在军丨火库对邱岷施加的暴丨行。”
邢牧说:“洪传飞说的不一定都是真话吧?他只承认暴打了邱岷,但他其实也有可能是凶手啊。”
明恕看了邢牧一眼,“邢哥,你有什么想法就都说出来。”
邢牧脸有些热,“邱岷是被扼颈而死,我觉得在洪传飞殴打邱岷的过程中,有可能情绪一上来,就把邱岷给掐死了,事后感到害怕,于是编出了一个‘邱岷被人带走’的谎言。”
蓝巧摇头,邱岷这案子她最清楚,洪传飞如果真的是凶手,反应不该是现在这样。
明恕却没有马上否定邢牧,问:“那邱岷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祈月山上?是被洪传飞带过去?”
“这个……”邢牧说:“他是故意营造邱岷被另一人带走杀害分尸的假象?其实根本没有另一人,他就是那个人!”
蓝巧忍不住打断,“邢老师,你亲自见过洪传飞,并审问过他吗?”
邢牧摇头。
“你只是听到我和明队分析案情,就得出了凶手是洪传飞的结论,但实际上,以洪传飞的思维,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蓝巧说:“而且邱岷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与祈月山之前那个案子有关,不能轻易下结论。”
邢牧张了张嘴,有些丧气。
明恕笑了声,“邢哥别在意,下次想到什么悄悄告诉我。”
邢牧差点脱口而出——不枉我以前疼你。
不过说出来的却是:“等等,我还有话说。”
明恕点头,“我听着。”
“一般的分丨尸案,凶手都会在将被害人杀死后立即分丨尸。”邢牧说:“但我从切面的渗液与腐烂情况看,被害人是在死亡五天到六天之后才被分丨尸。这很奇怪啊,等于说凶手一早就把邱岷给扼死了,尸体藏在某个地方,过了小一周之后,又突然跑去藏尸地,将邱岷砍成三十多块。TA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还有啊,分丨尸分丨尸,很多凶手分解尸体是为了方便抛尸,经常有那种高速公路下这里找到一条腿,那里找到一包内脏的案子。可这个案子,凶手间隔五六天,跑去将尸体分解了,却还是装成一包埋在祈月山,只把头与身体分开放。头还被我们找到了。我是有点儿理解不了……”
“邱岷在死亡五六天后才被分丨尸?”明恕此前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打通了,“邱岷的死亡时间在10月6号到7号,五六天之后,那不很有可能就是10月13号吗?”
邢牧愣了会儿,“吕晨赵思雁她们看到的拍到的不是凶杀现场,而是分丨尸现场?可我还是不明白,凶手杀掉邱岷之后,为什么要放置五六天再去分丨尸?既然已经分丨尸,为什么不分别抛掷?”
“分丨尸不一定都是为了方便抛尸。”明恕说:“还有一种可能是,泄愤。”
邢牧道:“也就是说,凶手在扼杀邱岷之后,本来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之后,感到余怒未消,觉得就这么杀死邱岷简直太便宜邱岷了,所以前往藏尸地,将尸体挖出来分解?这种心理等同于过去的‘鞭丨尸’?”
明恕感到一环环线索正在彼此相连。
但是还不够!凶手的模样仍旧隐藏在重重浓雾中。
审讯室。
面对邱岷的尸检照,洪传飞被吓得面如死灰,泪水直流,抱着头一个劲地说:“我没做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把他藏在军丨火库里,打了他一顿!后面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坐在审讯桌对面的是明恕和蓝巧,蓝巧正准备说话,明恕轻轻一抬手,示意自己来。
“你不是很希望邱岷去死吗?4号你将邱岷劫走,本来就是打算杀死他,后来你将邱岷殴打至重伤,不管不顾地丢在军丨火库,目的也是为了让他在痛苦中死去吧。”明恕语气非常平静,仿佛一个审问机器,“那现在你看到他的死状,是不是感到很兴奋?”
“我没有!”洪传飞惊恐地说:“我……我害怕,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是不是如果我离开丫头山之后就报警,邱岷就不会被人杀死?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啊。”
明恕拿起邱岷面部的特写照,竖立在洪传飞面前。
洪传飞下意识就偏头,不敢直视照片。
“转过来。”明恕手指在照片上移动,“看到这些伤了吗?它们不是后来那位凶手造成的,都是你打出来的!”
洪传飞剧烈发抖,双手抱在脸前,呈作揖状,“我知错了,我有罪,你们尽管判我的刑,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杀人的罪名我不认!”
审讯室里想起压抑的哭声与喘息声,不久,明恕问:“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计划?”
闻言,不止是洪传飞,连蓝巧都看向明恕。
“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洪传飞说:“我怎么敢告诉别人?”
“今天我也不逼你给我说出什么来。”明恕道:“回头你冷静下来了,再好好想一想,当你对邱岷产生杀心之后,有没有无意间向外人透露。在你跟踪邱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于往常的情况。”
洪传飞哆嗦道:“有人,有人想陷害我?”
“陷害洪传飞倒不至于,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利用了洪传飞。”离开审讯室之后,明恕直接找到萧遇安,“两个案子现在已经联系起来了,吕晨赵思雁和邱岷,大概率死于同一个凶手之手。”
萧遇安虽然没有去祈月山,但对几个正在侦查的案子了解程度不比明恕低,而且因为没有持续在外面奔波,思路更加清晰。
“洪传飞确实不像在撒谎,但是你能够确定,杀害邱岷的人,和五天六天之后将邱岷肢解的是同一人?”萧遇安说:“这个判断有些草率。”
明恕手里还拿着尸检报告,闻言眼色一深。
邱岷被杀和被分丨尸中间少说隔了五天,这是很不正常的事,他之前也一直在思考,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如果凶手和分解尸体的不是同一个人,这就好理解了。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围绕邱岷,真的会有三个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而且他们之间还“配合”得这么默契?洪传飞劫走邱岷,一个神秘人杀掉邱岷,另一个神秘人找到邱岷的尸体,泄愤分丨尸。
理论上倒是有可能,但在实际操作上,却过于不可思议。
“两起命案,三条人命,不管从哪一桩案子看,凶手都是个对祈月山十分熟悉的人,山里的海镜寺,不仅要查,还要彻查。”萧遇安说:“易飞刚才跟我说,僧人阻碍他们进入后院。”
明恕问:“你怎么说?”
“越是阻碍,就越是要查。”萧遇安看了眼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去了。”
妨碍警方的是年长的僧人悟世和悟悍。易飞带有搜查证,在海镜寺的一切行动都合法合规,之前没有去后院,是抱着尊重的态度,现在强行进入后院,也是按规矩办事。
厚重的门被推开,里面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一股阴森的霉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