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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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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得楼至心下不忍,倒像是自己家里仗势欺人一般,正欲好言相慰,转念一想此人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蕴果谛魂如何伤得了他?莫不是他有意相让,但见昨日架势,他又是如何暂息了那雷霆之怒,手下留情?王迹见他眼波流转,便知他思虑昨日之事,当下笑道:“他是你心爱之人,我如何忍心伤了他?”

楼至闻言,顿觉此语大有调戏之意,但他二人如今光景毕竟不同从前,虽未高山流水,却已交浅言深,若说朋友之间偶尔做此笑语亦不为过,何况自己如今有求于人?楼至踌躇之际,又不好发作,倒是王迹老成,见他面带不悦,方正色说道:“你如今吃了这几副药,到底觉得怎么样?”楼至见他又回复平日温文之态,便暂压愠色答道:“平日按王相公说得法子调息,倒是受用得很。只是腹中……”说到此处暗中品度王迹言行,却见他面色坦荡,并无玩味之意,方才放心说道:“只是腹中魔气仍有激荡之意。”王迹接言道:“先生既知个中利害,却如何应允了昨日之事?”楼至给他说得脸上一红,恰似给人抓住了把柄,只好低头不语。王迹见他如此窘迫,倒生了怜悯之意,况且闺房私事,终非外人置喙余地,便缓缓说道:“若是探病倒不妨事,只是床笫之间还须谨慎,方为长久之计。”楼至与他盘桓日久,素知医家嘱咐无所不至,只得默默听了,一面暗自懊悔自己举止尚有不甚检点之处。谁知渡如何在前厅见两人相谈甚久,唯恐起了龃龉,便来内堂打听,楼至正在尴尬之际,见师姐前来相寻,便借故与她一道回了客房。路上渡如何关切问道:“那王相公可曾为难你?”楼至笑道:“从来只有我为难别人,难道教个坐馆的先生为难了我不成?况且他并不曾说什么,不过嘱咐我……”所到此处便停住不说了。度如何心知王迹所虑者必是闺房之事,楼至因她是出家人,不便多言,也就不再问了。

转眼孟春已过,天气回暖,剡冥等几个小学生耐不得热,都换了短打扮。楼至也渐渐整理出行李中所带的春装,忽见上次蕴果谛魂前来探视之时所赠的七重纱衣,那纱衣与金履皆是自己心爱之物,只因当日前来求医之际,未曾想到自己会在八里村盘桓许久,因而并不曾带在身边,倒是蕴果思虑周全,见自己没有回转之意,便将这纱衣带来,以防暑热。楼至见近日天气回暖,料想春寒已尽,便将自己的冬衣换下,沐浴之后,将七重纱衣穿在身上,四顾无人,遂移过铜镜仔细端详,见镜中自己颊带瑰意,自恃压倒桃花,却不想镜中身后竟有一个人影,楼至大吃一惊,手上不稳,铜镜失落在地,那人手疾眼快接住了铜镜,还于楼至手中,楼至细看是,原是王迹前来请脉,却不想给他瞧见自己对镜之姿,心里老大不自在,但人家既然前来,又不好请他回去,只得于七重纱衣之内伸出一截皓腕,自己却别过头去不理会他。只听那王迹轻笑一声,伸手便按在楼至腕上,楼至心下一惊,暗道平日里王迹请脉皆用悬丝之法,却不想今日如此唐突,抬眼观瞧之际,只见王迹沉吟不语,似在品度自己脉象,如今倒不好抽回手腕,少不得耐着性子等他诊完。

王迹沉吟片刻,在他手腕一按,似有若无地一滑,似是摩挲他腕上的肌肤,又似无心为之,楼至不知他的底细,倒不好贸然发作,只听王迹笑道:“连日暑热,正欲提醒先生更换春衣,却不想先生已径自换了,倒省得晚生再走一趟。”楼至见他神色坦然,只当刚才是自己反应过度,便释然道:“前日见剡冥他们都换了短打扮,所以想起行李里的春装未整,今日无事,适逢师姐来取换洗的衣物,所以想着换了。”王迹不着边际地打量了他几眼道:“七重纱衣,唯先生得配此物,方显’云想衣裳’意境”。楼至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花想容”之句来,谁知王迹话锋一转,与自己谈起今日的脉象来。一时间前面传饭,渡如何来邀自己前去,倒是王迹推说还要回房拟了方子参详,请他二人先去用膳,自己不能相陪。楼至因近日王迹态度暧昧,相处起来不似往日自在,如今幸得他被琐事缠住,连忙与渡如何往前厅去了。

一时间吃毕晚饭,又到了掌灯时分,楼至回到房中闲来无事,想着日间对镜曾被王迹打断,倒不曾仔细端详这七重纱衣,一时起意,复又揽过铜镜,却见铜镜上分明几行小字写道:“镇日流连乐昌镜,唯恐凋零玉珠颜。一片丹心分几瓣,举案齐眉到君前。”

楼至见了那镜上的词句,分明便是一首情诗,观那墨迹还未干透,必是自己用膳之时他人所写,细看那几行小字,与日前在内堂悬挂卷轴之处的笔记极为相似,莫非竟是王迹所为?再观王迹近日态度愈趋暧昧,一时温文谦逊,一时咄咄逼人,好教自己招架不得,若此诗便是引子,那岂不是近日内便有动作,到时若与他撕破脸,自己的病体又终非了局。又想到前日因赠披风而勾起的那桩荒唐事,楼至愈发心虚,恨不得立刻便离了此地,只是彼时已是更深露重,倒不好为了自己疑心之事惊动众人,只得挨到天明,仔细跟师姐商议了再做打算。楼至打定主意,当下和衣而睡,却是辗转反侧,终难成眠。

一时之间正欲朦胧睡去,忽听得屋顶竟有瓦片响动之声,楼至到底曾经统辖武林多时,如今虽为病体所累,但警觉之心并不曾稍减半分,一听便知是那夜行之人腾身屋脊之声,楼至内心猜疑是王迹所为,然则他虽知王迹对自己态度暧昧,却深信他的人品断断不至如此不堪。疑惑之间但听得那脚步之声远去了,楼至未及细想,披了衣裳便纵身上房,跟随那夜行人而去,不想那人身形迅捷,楼至不过耽搁了片刻,却已失了踪迹,楼至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夜深人静,疾行至渡如何房门之外,意欲唤醒她商议对策。

夜凉如水,楼至伸手在渡如何客房门上轻扣几声,不见回应,却听得屋内有轻微响动之声,楼至心系师姐安危,情急之下推门而入,却见王迹立于屋内,衣襟沾满血迹,地上分明躺着渡如何的尸身。

“师姐!”楼至见状又惊又痛,伸手抱起渡如何尸身,探她脉息,却是已经亡故多时了,楼至原是佛乡一脉的子弟,当日佛乡势力在中原武林首屈一指,座下弟子何止千万,若不是那场武林浩劫,与楼至交好的同门亦不在少数,如今佛乡凋敝,子弟已死伤泰半,自己同门之中唯剩师姐与师弟几人,如今乍见师姐亡故,怎能不痛彻心扉。楼至经此变故,方寸已失,强行以自身功体中的佛气灌入渡如何的尸身,无奈早已回天乏术,王迹在一旁冷眼观瞧,见楼至气息已经不稳,竟不避嫌,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楼至见王迹如此无礼,再联想到连日来他对自己似有觊觎,如今又在师姐亡故之刻身染血迹,莫不是他对自己欲行不轨,给师姐瞧见了,是以杀人灭口?楼至想到此处,再难压抑悲愤之情,甩开他反手一掌喊道:“闪开!”

原本两人根基旗鼓相当,只是楼至经历浩劫以来一直魔气缠身,但他性子强势,行事极端,蕴果谛魂为此深为忧虑,是以借用佛门法器将其元功锁住,加之楼至诞育质辛之后,性子日趋平和,近年内并未动武,如今一时之间早已不是王迹的对手。

王迹见他发招攻击,竟不闪避,神色不复温文之态,眉宇间肃穆异常,摇头言道:“废招。”长袖一舞,便将他此招化去,顺势擒住他的手腕,近乎粗暴地将他拖离渡如何的尸身。楼至失忆以来如何受过这般委屈,看着渡如何的尸身倒落尘埃,眼泪几欲滑落腮边,但他此刻将王迹视作罪魁元凶,却不肯在此人面前示弱,是以咬住唇瓣,隐忍着没有哭出来,一面挣扎道:“放手!”王迹却不理会,眉间深锁,似是侧耳倾听。

楼至见他如此轻侮自己,更加坚信他就是杀害渡如何的凶手,如今擒住自己,恐怕再难脱身,当即决心暗下,意欲玉碎明志,回想自己一路求医而来,本欲治愈沉疴,方得与家人厮守一生,不想如今不但连累师姐惨死,自己也要与这贼人同归于尽,又想到丈夫孩子今后无人照顾,一时间悲从中来,不禁潸然垂泪。

正在暗自蓄劲之际,忽听得前厅有响动之声,楼至以为村中守夜之人听见了内堂动静,所以前来观视,便高声喊道:“贼人……”“在此” 二字还未出口,却见王迹一皱眉,将他扯入花丛之中,竟俯身吻住他的双唇。楼至此时羞愤欲死,无奈手腕已被王迹双手紧握,唇舌也落入那人口中,身子难动分毫,又叫不出声音,屈辱的泪水蜿蜒而下,更让他难堪的是,自己对王迹的吻竟然起了反应,两人津涎交汇之际,从王迹口中传入莫名电流,与自己腹内魔气互相激荡,竟逐渐解开佛乡法器的功体束缚,楼至只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地提升,不出片刻,便能脱离王迹的钳制,楼至正欲挣脱,忽见两人藏身的花丛之外,一队士兵搜寻而至,身披金甲,耀武扬威。就在此时王迹也放开了他的双唇,解除了禁制,默默对他打了个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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